神龙局（十一）（2/2）
李旦也听出来了。方才在席间他便担心李青珞再次卷入这种事情，后来见武皇没将她一开始信誓旦旦的话放在心上，才松了口气，没想到他们还没出宫，武皇却立马改变了主意。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语气却软了下来，“我去见阿母。”
李旦自幼习诗书礼乐，手劲不大，但李青珞却被肩头这只手压得迈不了步。她低着头，复又抬头，道：“孙儿替阿婆分忧，理所当然，阿耶担心孙儿，也是人之常情。孙儿定当小心行事，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
她说着，看着那内侍道：“你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内侍看足了戏，唯唯而退。
“玄玄！”李旦声音里终于透出了怒气，“谁许你方才擅自说这话？”
李青珞道：“因为那个内侍……”
李旦道：“我是说在宴席上，谁让你逞匹夫之勇？”
李青珞没想到温文尔雅的父亲忽地变得严厉起来，无话可说，太平公主却适时替她解了围，“这种时候小十三能说什么？四兄，这也不能怪她。小十三，我问你，你确定自己能帮得了袁少卿，而不是空口无凭地立下承诺吗？”
李青珞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松了口气，对李旦道：“小十三不是小孩子了，她或许真的是自有定夺。况且此事已经涉及了内闱，若不是怪力乱神，你我本该也替阿母分忧。于小十三来说，也不是坏事。”
李青珞怕再惹李旦生气，与太平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没敢说话。
李旦叹道：“你们兄妹啊……”
李青珞这才挤出一丝笑，讨好地拉拉他袖子：“阿耶，我和阿兄他们说好上巳节一起登乐游原，到时候咱们一起，嗯……还有姑姑。”乐游原上便是太平公主的私人宅院，占地规模之大，每每开春，长安市民只远远观望，便能挤满半座长安城。
……
于是案子的主要人员由大理寺刑部众人变成了李青珞，太史局也来掺和了一脚。
李青珞看着明崇俨：“你怎么也来了？”
明崇俨笑眯眯道：“县主最近一直见着小臣，所以觉得眼烦了？”
“这倒不是。”李青珞摆手道。她觉得明崇俨是武皇的家臣，不会亲自来插手这种事。更何况，如若是大理寺那些普通人，那倒还好糊弄，但有明崇俨在，就好比多了个监督者，即便他看上去一副谦谦有礼的模样。
李青珞骑马至平康里，那房间没人敢动，血迹喷了一地。她方才向袁恕己确认过，床底下确实只有一幅僧人画像，而没有看见什么葫芦。她又招来妓院鸨母，问了她关于柳翩翩的事。
原来半个月前，曾有一名天竺商客来这里兜售香粉胭脂。这些妓子平日里不能走出平康里，自然对这些新奇的事物感到十分好奇。天竺商客又说他手中有一种长生不老的神药，愿以五十匹夹缬绫罗兑换。其余人对这一套都将信将疑，觉得他花言巧语来骗钱，唯柳翩翩买下了这神药，照着医术熬制，再加以服用，不出三日，果真变得光彩照人，仿佛又变成了二八少女。
当初没舍得这五十匹夹缬绫罗的女人懊悔不已，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没等她们眼红几日，柳翩翩便惨死闺房中，都吓得不敢靠近她房间半步，将这神药称为“邪药”，将先前从那商人手里购下的胭脂等物也都扔了。
李青珞问：“你们可知，柳翩翩将这神药藏在了哪？”
“她得了那邪物，便迫不及待藏了起来，连咱们看一眼都不准，说是会亵渎了神明。”一个姑娘看起来对她不满了很久，抢着答道：“现在看来，这神明不过就是她床底下埋的死人，也不知道她每晚是怎么睡的，跟那些男人们……”
明崇俨朝她看了过去，那姑娘在他目光下不自觉住了口，这才想起眼前的小姑娘是县主，便将那些粗话吞了下去。
柳翩翩床底下的地面被砸得面目全非，勉强能看清上面画的人像。李青珞绕着走了一圈，感受不到一丝煞气，她问道：“那日这房间都发生了什么，再说一遍。”
鸨母看上去还对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拍着胸脯道：“几位官差看到床榻底下有动静，以为藏了人，俯身去查看时，这画像仿佛活了过来，还不断冒着血，挖了半天，没想到地下还埋了个死人。”
当时看热闹的几个女子吓得魂飞魄散，她们哪能想到，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姐妹居然是杀人凶手。
李青珞一边听一边点头，闭上眼冥想起来。
这画像上的僧人定然就是当年给太宗献神药的婆罗门僧人，这样看来，这兜售神药的商人定然也不简单，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又为何要在画像后埋下死人？
她注意到地面上几处未干的红色墨迹，蹲下身用指尖蘸了少许，瞥见众人怪异的表情，解释道：“这不是血。”这墨迹同张昌宗墙上的一模一样，时间长了，竟隐隐透出一股香味。
明崇俨提醒道：“县主，这就是普通的朱砂，加了爪哇香。”
“确实是普通的朱砂，但可不止只有爪哇香。”李青珞对鸨母道：“你们这里可有娑罗花？”
鸨母别说用了，连听都没听过。李青珞解释道：“你们这当然没有，因为娑罗花开于娑罗树上，而咱们整个长安只有一颗娑罗树，就是在大慈恩寺。”
明崇俨微微沉吟道：“县主说的，是当年玄奘大师从天竺带回的那棵子树？”
“对。”不愧是管太史局的术士，这么快就理解她要说什么了。李青珞道：“我发现朱砂中混有娑罗花液，而当日张侍郎家中的墙面上也有这种花的成分，可见这必定是那商客给他们的。先把尸体埋入墙内，再将朱砂、爪哇香、娑罗花液的红墨倒在上面，这胡僧的画像自然便显现出来了。”
明崇俨又问：“县主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是天竺的一种秘术，为了查清这案子，我翻找了不少资料，前几日正正好看到这一条。”李青珞举步迈出门外，“这地方不必再查了。侍中，我拜托你两件事，其一，速派人将这些符箓贴于长安城四门上，切忌打草惊蛇。其二，我们两人去晋昌坊。”
明崇俨有些讶异：“就我们两个，不要加派人手吗？”
李青珞胸有成竹：“去再多人，帮不上忙，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