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会的,不会的……会的,会的。(2/2)
看看天色,居然已经是日落西山、残阳如血的时辰了,明明清风谷离这里并没有多远的距离……
他只依稀记得刚开始快走时他的胸口简直憋闷到要爆炸,唯有一个劲地往前冲去才会稍稍好受些。或许是觉得清风谷到上清峰这段距离并不够,所以脚下自动绕路了吧。
……至于到底是何时给摔了一跤,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直到此时,他满脑子还都是之前所见的情景,一片混乱的大脑重复闪回着那样的画面,早已没有多余的空地去记忆摔跤这种小事了。
——师兄被温师兄抱在怀里……他们相拥了,就像再亲密不过的道侣……师兄的脸上,没有哪怕是半点的拒绝不愿……
——为什么?他们是道侣吗?他们是道侣吗?
——不是,不会的,他们怎么会是道侣呢,他们什么时候成的道侣?
——那怎么解释那一幕呢?
……不行,一停下来又是满脑子那一幕画面,如同自虐,搅得自己痛苦不堪。
不会的,相信师兄,他们不会是道侣的,师兄最喜欢我了,他会等我的,会的,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会的,会的。
弘楚体力几乎告竭,脚步沉重地行走在山间小道上。
同样的道路,比之六年前磕磕绊绊异常难行的小路,早已是换了一番模样。
原本几乎看不清道路的泥泞小道因经常的踩踏成了平整牢固的大道,道旁树木生长茂盛,却丝毫没有延伸进道路继而侵占地盘,一路上道路平坦宽广,就像那被无数农人踩踏出来的农间小道,充满了人气。
可是只有弘楚自己知道,这条路的诞生并没有什么“无数”,从始至终只有自己。
六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份眷恋从未断过。
刚开始的时候,尚且年幼的他总是在夜深人静时被想念煎熬地丢盔弃甲,有一次,忍无可忍的小小少年夜半三更下了床,在无人知情的情况下,惶惶然小跑过这条小路,满脑子都是去求老前辈让自己能进上弦阁里去找师兄。一直到跌跌撞撞地跑到山脚,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这一趟兵荒马乱的“离家出走”,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让之前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各种情绪,缓解了不少。
最起码,他不再像先前那样难受到几乎要爆炸了。
那一晚的结局是,在“歪打正着”地冷静下来之后,他在寒风中伫立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重新爬上山,躺回床上,最终,神奇地安然入眠。
自此以后,这种行为便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后几次,他开始尝试把上一次和师兄相见的场景放在脑中回放,用这样的法子欺骗自己,假装自己是才从上弦阁赶回来的,抱着这样的暗示再一步一步攀爬而上,一直到能安稳地重新躺在床上——即便会因为路滑而摔得遍体鳞伤,也从未放弃过这种压抑想念的法子。
再后来,他甚至习惯了用这样的方法排解情绪。每当临近上弦阁探访日或遇到其他什么让自己激动亦或哀伤的情况时,他总是会来这山道走上几趟,暗示自己、或者什么都不做。久而久之,泥泞便为平实、杂草丛生变为清晰可见、蜿蜒小道变为乡间主路,一条平坦宽阔的山路就此形成。
可以说,这条路陪伴了他六年,也见证了他六年。
故此,此时此刻的弘楚近乎是本能地、在踏上这条上路的第一刻,便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下去,如同这六年来每一次做的那样一般,回忆着这次去上弦阁和伊修明相处时愉快的点点滴滴,回忆着,暗示着……半晌后,嘴角勾出了一抹弧度。
——嗯,我刚从上弦阁见完师兄回来,一切都很好,师兄心情不错,我们谈的很好,师兄还说我快要化境了,让我多多准备。
——对了,师兄的伴生兽很好看,和师兄人一样,气质脱俗,令人惊艳。
——我要加油了,尽早化境,让师兄不要那么担心。
——对,要加油了。
……
……
“我回来了,师兄。”
回到住所,弘楚一如既往地先和空无一人的房间打了声招呼。
六年来,伊修明曾经睡过的床位从未让别人碰过,一开始容正阳还有意派个性格稳重的弟子来和弘楚一起住,以便照顾这个年纪最小的徒弟,却被弘楚委婉拒绝了,并表达了自己一人住的坚定态度,容正阳尊重他,便也同意了——反正上清峰这么多间弟子房舍,不至于连这个“小要求”都没法答应。
其实,要是容正阳那之后但凡有踏入过弘楚的屋子,说不定便会改变主意了。
若真如此,理由应该是诸如“为了小徒弟身心发展健康”这样的。
因为如果他有印象的话,他就会发现,屋内的陈设和他当初为了救治伊修明踏入时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更准确的说,是属于伊修明的那一部分毫无变化。
宛如六年时间根本不存在一般,弘楚保留着所有——桌子上整齐摆放着的笔墨纸砚,床铺上折叠齐整不见半点尘灰、霉斑的被褥枕头,以及那个属于伊修明的柜子中连位置都未曾变过的、当年他放弃带走的衣物和书籍。
从孩童到少年、青年,弘楚固执地把半间房间的陈设停留在当初两人同住的时光里,即便是这些年自己的东西增多了,也坚持不去侵占本属于伊修明的地盘哪怕半分。更甚者,每逢卫生打扫的大晴天时,他还会把那并未供人使用的寝具衣物清洗晾晒一番——就像是对方随时都会回来、并且从未离去过一般。
其中用心之深,当真令人喟叹。
容正阳可能怎么都不会想到,短短两月的相处,居然能让自己这位小徒弟“魔障”至此……
谁又会想到呢?或许就连弘楚自己都想不到。
弘楚关了门,将灯点亮,坐在位置上愣愣地看着那一点烛光,灯光将他柔和的棱角加以勾勒,没来由的透着一股脆弱。
呆坐半晌后,弘楚站起身,缓缓将自己放倒在那张属于伊修明的床褥中,将折叠整齐的被子抱紧在怀里,深深吸了口气。
属于伊修明的气味早已消散了,他至多只闻到一抹因为前几天刚晒过,所以还存了些许的、属于阳光的味道。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讨厌的人。
他不禁感到了一丝委屈,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轻声叹息了一声:
“师兄……”
而后,寂静的室内,再无其他动静。
只有一灯如豆,默默燃烧着,照亮这一室萧瑟。
勉强能算作是陪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