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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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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琉璃瓶结结实实,并没有半点开裂的痕迹。白琅凝视小瓶,沉吟片刻:“果然吗……”

他用手帕擦干琉璃瓶,包起来收进口袋。然后稍稍躬身,伸出左手食指,向水面探去。池水没过他的指节,白琅半个手指浸在水中,一股温热缠绵着他,他浑身一战。池水的温度令人困倦又安逸,他简直想就这样在池中一睡不醒。这个念头从白琅脑中闪过,他猛地回过神,将手指抽出。就在离开水面的刹那,温热化成炽痛,他的食指被烫得通红,很快便起了水泡。

白窈礼在另一侧看不清白琅的神色,只看见他一下子抽出手,把食指含在口中。他心生困惑,慢腾腾地凑到池塘边。白窈礼望着湖面中的自己,他的倒影被波浪揉成碎片。清透的湖面就像柔软的纱,不知怎么,他有些难以自持。

白窈礼学着白琅那样,把食指浸入水面。不可思议的热度环绕着他的手指,他只觉得连胸腔都是温热的。白窈礼双目迷蒙,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思考自己的行为。他把整只右手探向池底,而这远远不够。紧接着,他整条手臂都伸进去,浸泡在温泉般的湖中。他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将右腿一同放进池中。

白琅低着头研究热泉,白窈礼的动作无声无息,直到异样的波纹从对岸荡到他面前,白琅才猛然心惊。他抬起头,正看见白窈礼将身体送入水中。白琅不及多想,他从地上跳起来,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白窈礼疾跑。待白琅赶到白窈礼身旁,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浸泡在池水里。白琅一把握住白窈礼的左手,向后倒撤一步,将他用力从池塘拽出。

直到被白琅握住手,白窈礼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仿佛要把皮肤烧焦的痛感席卷了他的半边身体,他哀嚎出声,整个人倒在白琅怀中。白琅本就重心不稳,此刻被他压得躺倒在地。白窈礼被剧痛和跌倒的冲撞拉回了几分清明,他竭力压制疼痛,从白琅身上爬起来。

“白,白琅大人!”他声音都在发抖,“您没事吧?抱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怪我没听您的话……万分抱歉,白琅大人!”

白琅摔得并不厉害,比起自己,他更在意白窈礼:“你伤得怎么样?和我回去,此地不宜久留。”

白窈礼点点头,刚想起身,右腿便传来钻心的刺痛,令他倒抽一口凉气。白琅紧了紧眉梢,他拾起罗盘,把白窈礼的左臂搭到自己肩上,搂过他伤势不算太重的腰部,让他借着自己力量前行。

回到车边,白琅令他脱下衣物,用车上的急救包进行了一番应急处理,便载着他驶向住处。

归途中,白琅把车开得很快。到家的时候才刚刚入夜。

白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的伤。在暖白色的灯光下,白窈礼赤裸上身,背对着白琅。他的右臂与脊背泛起大片红斑,顶出一个个水泡。白琅用针挑破几个大泡,然后取过烫伤药膏。

半凉的药膏覆在白琅指尖,随着他的动作,涂抹到白窈礼微微发抖的脊背。白窈礼深低着头,他一句话也不敢讲,更不敢喊疼,只是紧紧咬着下唇,时不时皱起鼻翼。

“疼吗?”还是白琅先这样问他。

“不疼。”白窈礼这句话几乎没过脑子,两个字下意识地出了口。

“你且忍一忍,我轻一点。”白琅又取了些药。

他的手冰冰凉凉,碰在身上,白窈礼先前觉得疼,可说不清是自己渐渐麻木,还是白琅真的放轻动作,渐渐的,就只剩下那微凉的指尖,不再有炽热的疼痛了。白琅给他前胸和手臂上好药膏,又拿了消毒纱布,替他裹住伤口。

白窈礼本以为这就结束了,他刚想起身,白琅又说:“把裤子也脱掉。”

白窈礼一愣,脸颊立刻涨得通红。他不怕白琅看见自己的**,只是这些因为违背命令而出现的伤痕,实在是太不堪,太令人羞愧了。后背他自己看不见,还有理由麻烦白琅,但是剩下的伤,他怎么也没有脸再让白琅处理了。

“我,我自己能上药……您今天一定累了,请您……请您去休息吧。”他声音有些含糊。

白琅轻轻拍了一下他完好的左背:“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白窈礼这才抿着嘴唇,红着脸,把长裤缓缓褪到膝弯。烫伤的痕迹蔓延到衣物遮掩的小腿和脚腕,可他真的不想再让白琅看见这些耻辱的伤。

白琅见他忸怩着不肯再脱,轻轻叹了口气:“你侧躺着,别乱动。”

白窈礼低低地嗯了一声,侧身躺到被褥上。白琅把手搭到他没有烫坏的脚踝附近,托着他的腿,把长裤一点点拉下,直到伤痕全部暴露出来。

长裤挂在脚踝上,白窈礼愧怍到无地自容。他努力压抑着自己抽噎的欲望,双胛隐隐发抖。他刚想说些道歉的话,只出口了一个音节,就被白琅打断。

“做我们这一行……很难。除妖师要接触的,并不仅仅是妖怪。”白琅沿着白窈礼的腿根涂抹药膏,他轻轻拉了拉白窈礼内衣的边缘,把内裤压住的水泡刺破。

“或者说,妖怪的世界,不仅仅有妖怪。”

“那个世界里有不可思议之物,有脱离人世之物,有许多我们虽然看得见,却无法理解的东西。”

“正因为看得见,所以我们会与之结缘。它们往往会带来灾厄,带来恐惧,并且,只有看得见的人会受到伤害。”

“就像今天的热泉。普通人在月圆之夜才能看见,因此在那个夜晚才有可能被烫伤。而我们无时无刻都能看见,也因此无时无刻都可能因此受伤。”说到这里,他的动作微微一顿。药已经上到小腿,他尽可能轻地涂抹。

白窈礼单手挡着脸,灯光从他指缝中倾泻出来。他没有勇气看白琅的脸,也没有勇气让白琅看见自己的表情。他空咽一口:“那您准备怎么处理……处理热泉?”

白琅拿过纱布,从他大腿根部开始包扎:“那里的泉水无法被带走,也不能取出。附近没有明显的气息,应该不是妖怪所为。要说的话,更像某种自然现象。我也无法封印它,既然它会凭空出现,或许有一天也会突然消失。好在目前没有人受太重的伤。我只能告诉委托人,让他暂时封闭那片树林。”

白窈礼安静地低着头。白琅似乎并不想让他道歉,可他还是感到羞愧:“抱歉,白琅大人……都怪我。”

白琅裹好他的伤处,站起身:“怎么会怪你。是泉水本身的力量作祟,我也有一瞬间想跳进去,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他打开地上的纸箱,从里面取出一身干净衣物,半跪下来,就要替他更衣。白窈礼胸口一收,他哪敢让白琅做这种事,下意识地撤了撤身体:“白,白琅大人!您不用做这个,我,我自己来就好!请您去休息吧,我自己能换衣服……!”

白琅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把衣物放到枕边:“那你自己来,我就先出去了。”

白窈礼一个劲地点头,直到白琅出了门,他才拿过上衣,有些费力地给自己套上。

第二天,白琅醒得很早,他睡不着。他何尝不和白窈礼一样感到愧疚,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和自己工作。这个世界的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可他依旧让那个孩子加入其中。

除了这样,他也不知道有什么路能走。

今天他也有工作。白琅洗漱完毕,路过白窈礼的房间,想看看他的伤是否还那样严重。如果他状态真的不好,白琅不介意推迟工作,甚至完全推掉也无妨。

但令他诧异的是,白窈礼房间的拉门敞开着,被褥还没有叠,房内空无一人。

厨房传来烹饪的声响。白琅微微蹙眉,他快走几步,刚到厨房门口,正迎上白窈礼端出早餐。

“啊,白琅大人。”他向白琅笑着,“早上好!早饭刚刚做好,您快去吃吧,我再准备一个便当。”

他的笑容和往常并没有分别。仿佛那条垂在一侧的右手根本不是昨天烫伤的一样。

白琅放心不下:“窈礼……怎么起得这么早?你身上不是有伤吗?”

“这点小伤,两三天就没事了!多亏您昨天替我上药,今天已经不怎么疼了。”白窈礼语调轻快,“我知道您不喜欢吃和食,便当做炒菜和米饭可以吗?这两天鲷鱼特别好,等您手上的水泡消下去了,我给您做鱼吃。”

那副故作轻松愉快的模样,在白琅看来,就像是在掩饰不安。

他什么也没说破,只是点点头,坐到餐桌前:“正好想吃鱼了,之后你来做吧。”

白窈礼似乎有些欣喜,他应了一声,为白琅盛好米粥,在他身旁服侍用餐。

早餐过后,白窈礼像平常那样,送他到玄关。白琅接过他用左手递来的包裹,刚想出门,忽然停在原地。

他一手放在门上,没有回头:“窈礼……如果你来选,妖怪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你选哪一个?”

白窈礼的瞳孔微微张大。他凝视着白琅的背影,忽然笑起来。那笑容比伪造的微笑更清澈,就像清晨的日光,温热地洒到白琅脊背上。

“哪一个都无所谓,我只想和您生活在同样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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