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2/2)
阿佑把名片收进裤袋里,并没有让俞家宝知道。
他们终结了胡天胡地的纵欲期,好好地吃了一顿饭,重新投入正常社会的怀抱。随着赛期临近,俞家宝绷紧神经,开始了漫长的发酵周期。
这个面包大赛是由全国协会举办,没有任何商业背景,所以并不像其他炒作噱头的比赛那样,把面包师关在展馆里表演手艺。面包师有绝对的自由选择制作地点和方式,只要在规定的交付期把成品送到评审地点就行。
窑炉磨合好了,清水桑也从大阪飞了过来。评审三不五时会前来制作现场,观摩过程和了解面包师的想法。在这方面,清水确实比俞家宝更有说服力,既是成名的面包师,对多喜子非常了解,风度、谈吐和行业知识也很能赢得评委好感。否则以日本人的作派,俞家宝的口音、资历和身份必然引起很大争议。
一切进行顺利,多喜子也很淡定地按照计划发酵生长,但俞家宝却一天比一天焦虑。
窑炉深处露出一点暗光,温度显示是302摄氏度。这窑炉不但有精准温度计,还有从炉口到炉腔的传输带,腔里深而宽,可以同时烤12个1000克以上的大面包。看这架势,俞家宝就知道安达老师做了长远之计,想要在此大批量地生产炉烤面包。
面包像到站的火车一样,一只接一只地慢慢转了出来。冷却了两个小时后,俞家宝切下一片,放进嘴里品尝。
他眉头一皱,把面包扔回架子上——大概是受到安达老师的感染,他对不满意的成品越来越不能容忍,恨不得立即毁灭掉,脾气愈加暴躁。
清水看了他一眼,拿起面包尝味。这酸面包一贯的滋味丰富,酸度柔和,余味干净,跟庙里窑炉的出品一样优秀。
俞家宝却说:“清水桑吃出来了吧,这不是多喜子!”
清水没有发表意见,一边把面包归置整齐,一边命令他:“洗手,穿衣服,吃饭!”
“啊?”
清水不由分说,把他拉出了厨房。
俞家宝以为清水桑请他吃饭,一定是环境清雅的高级餐厅,谁知道他们去到了秋叶原一家闹哄哄的小馆子。小屋里人声喧腾,人人都吃得红光满面,一看,原来这里卖的是大如脸盘的炸猪排。
听到刀子切入酥脆猪排的咔呲咔呲声,俞家宝口水都流出来了,他在庙里憋出了馋肉的毛病,见到肉就傻笑。
清水真看不得他单细胞的蠢样,摇摇头:“俞桑真是小孩子,一时黑脸,一时高兴。你年纪不小了,不能控制自己情绪?”
俞家宝搓手:“有肉吃我保证不黑脸。这里只有一种炸猪排吗?”
只有一种,而且分量惊人。炸猪排躺在铁网上,面包糠包裹出一层干酥明黄的脆壳儿,不见半点油腻。三指厚的猪肉,切开来粉嫩嫩的,因为肉排够厚,锁住了汁水,入口油润柔嫩,满嘴鲜美肉汁。
搭配猪排的是切成细丝的脆甜白菜,一大桶白米饭随便取食。俞家宝一口肉一口凉啤酒,心满意足,叹道:“还是简单粗暴的食物最让人幸福啊。”
清水笑:“俞桑有什么不幸福的呢,阿佑和多喜子都在身边,其他的烦恼终会过去,不必挂在心上。”
“唉,”俞家宝长长叹了口气,“我不那样想,他们在身边只是暂时的。清水桑,你说我回中国的话,多喜子能带回去吗?”
清水心下黯然:“你已经决定离开日本。”
“还没决定——应该说我没有选择。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可以自由往来,但我听见了阿佑和志夫酱的谈话,万一被送回国,我会被惩罚,很长时间不能申请护照。”他对回国的事本来只有朦朦胧胧的担忧,在卫生间听到志夫酱那番话后,担忧一下成了沉甸甸的现实。
“多喜子带不回去,只能任由安达老师来操纵了。他会把多喜子变成什么样?”
“原来俞桑担心这个,”清水苦笑一声,“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酵母也是,俞桑顺其自然吧。”
道理俞家宝都懂,可“忧虑”并不爱听道理,“来东京之后,多喜子变了样,已经不是原来的多喜子了……”
“俞桑,多喜子没变,你不要随便给她编排戏份!”清水打断他。他放下酒杯,怜爱地摸了摸俞家宝的头,“变的是俞桑的心态。安达老师的方式,跟野村师父不一样,你担心多喜子被安达老师据为己有,变成另一番模样。这真是多余的忧虑啊,别说你管不了安达老师,根本的问题不在于多喜子,而是俞桑适应不了面包店的生产方式,对机器和大规模生产有排斥心。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认为多喜子和俞桑一样非常出色。请俞桑拿出平常心,做该做的事,可以?”
被清水顺了顺毛,俞家宝的脑子稍微冷静下来。
“对不起清水桑,我会尽力的。”
从炸猪排店出来,天已全黑,霓虹灯像某种爬虫一样,密密麻麻盘踞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清水劝他回酒店睡觉,俞家宝却在途中拐了弯,走去面包店所在的大搂。现在是发酵的关键期,他不想留多喜子自个儿在厨房里。
上到21层,他发现面包店已经大门紧闭,无论怎样按铃都没人应答。焦急的情绪沸腾而起,他给安达老师、志夫、面包店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竟然没有一个人接听。他忘了日本人有严格的公私界线,晚上回到家一般会把公务隔绝于大门外,有些人甚至会关掉手机。恍惚间,俞家宝还以为世界末日莅临,只有他一人留在这死寂的面包店门口。
他紧紧攥着拳头,没听到电梯门开,一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