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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要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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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的二叔也知道。

“要开学了是吧。”肖金虎探究着肖楠确定没人动手之前他也不会动手的情况下又沉默的拖了他一会说。

“是!”肖楠咬着牙回答,不敢放松,丝毫不敢。

在他小时候也曾以为二叔真的可以像父亲一样照顾他们兄妹想来博取同情与怜爱而遭到二叔的默许下二婶的鞭打后他就渐渐知道了二叔的伪善和真实想法,不是把他们当成过世兄弟的遗孤来同情关爱,而是把他们当成了累赘。而在他慢慢长大以后态度慢慢变的强硬与二婶发生过几次冲突后这个家庭便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敌意,一种渴望让他消失的敌意。

所以他不敢放松,任何时候在这个家庭他都得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闪着寒光,让他们心有畏惧不敢轻易折损他。

二叔看着他的眼神里流露着憎恨,厌恶,不耐烦,和一种掩饰在虚浮光辉下更加阴沉的探究与揣度。

“之前找你都不在。”肖楠接着说。

外面的狂风裹着雪从巷子里袭来,呼啸着撞击着被肖楠踹开的门,与院子里的气流混淆旋转卷着院门撞在墙上。

嘭……的一声,在黑夜的掩映下在狂风暴雪中这一声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屋里的人都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朝着窗子望去。

窗子溢出的白炽灯光照着外面以一种可见的恐怖姿态推搡拍打着窗棂的雪片,摇曳着,伴着狂风的呼啸像是白色幽灵的触手一般。

“有鬼啊!”肖武朝着窗外说。

屋里人的目光也都随着转向窗子看着外面在狂风和灯光中飞舞的雪花。

肖楠朝着窗子垂落眼睛,绷紧的身体似乎需要短暂的休整。在他长长的睫毛垂落时灯光投下的两道阴影遮映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俊秀的脸看上去显得有些悲伤和无助。他额前凝结的雪水聚集在发梢,在一瞬间滴落时从脸前滑过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泽。这种光泽将他脸上的那种悲伤无限的放大了。虽然只有一瞬,却似乎将他的人生,从父母离世后这些年所受的饥谨,困境,压迫,欺凌,全都以种悲伤和委屈的神态照映了出来。虽然只有一瞬,但却让人为之动容。

他才十七岁,花一般的年纪,却要承受比同龄人多几倍的困苦与绝望。准确的说,是从他十一岁父母离世开始他就已经要承受这么多。

在肖楠垂落目光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的同时屋外的狂风还再吼叫着不断的撞击着窗子,搅在狂风中的雪片也在不断的堆积在窗棂上与狂风一起推搡着它。

窗子在狂风和暴雪的推搡下开始晃动,院子的门也在从巷子灌进的风和院子里回旋对撞的气流的共同冲撞下又一次重重的撞在了墙上,发出嘭的一声。

肖金虎在看着窗外不断拍击窗子

的风雪同时又转过脸来看了肖楠一眼。原本是想看看他的位置,对如同一头困兽的他随时随地都有所防备。但却看到了肖楠垂落眼睛时雪水从他发梢滴落时闪动着的晶莹的光泽从他脸前滑过的那一幕。

晶莹的雪水照亮了他脸上坚毅冰凉的表情下所蕴含的那种悲伤与委屈。

肖楠的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着,投在脸上的阴影便像蝴蝶破茧而出时翅膀的震颤。眼中的目光低低的投在地板上,很悲伤,很委屈,很迷茫。

但只在一瞬间,当肖楠的余光发现二叔正在探究着他,他的眼中便又充满了杀气,放松的神经便又重新绷紧,抬起眼睛回看二叔。

虽然现在肖楠又恢复了满脸的愤怒,杀气,与强势,但是刚才雪水从他的脸前滑过时他垂落着睫毛流露着悲伤与委屈的那一神态还是被肖金虎看在了眼里。

血承一脉的亲缘,为了金钱利益而互相疏离互相憎恨互相厌恶彼此怀着深深的敌意。但是血亲终归是血亲,即使憎恨着肖楠的存在以及他经常来索取,让肖金虎的良心不断的提醒着自己贪下的东西和对他们的愧疚不公平以及在道德上的失衡从而让自己的心不断的朝着阴暗堕落的一面发展,但是刚才看到肖楠垂落着眼睛流露出来的悲伤和委屈的那一幕还是让肖金虎的心微微震颤,为之动容。

他还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照顾弟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孩子。无依无靠,孤单,悲伤,无助,不得不把自己绷的很紧变得强势变得凶狠的孩子。

一直以来对他的憎恨与厌恶和对金钱的贪婪让他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一点。但是刚才肖楠垂落目光时脸上的悲伤与委屈在雪水滴落闪耀后被放大的那一幕又提醒了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失去双亲,生活在悲伤无助中还未长成的人,除了硬着头皮来向他索要父母的赔偿金他没有其它办法生活下去。

外面的风从漆黑如深渊般的夜空俯冲而下,裹着雪,带着云层与天空的叹息,带着大地的愤怒,仿佛末日审判般震撼着大地的狂吼冲撞着院子里的门,冲撞着窗子。白雪在狂风中,在白炽灯射出的灯光下,在屋外如同一只只幽灵围绕着房子飞舞徘徊着。

“我靠,不会真有鬼吧?”肖武望着窗外漂浮不定的飞雪和被推搡着的窗棂说。“是不是你把鬼给带来了?”

嘭嘭嘭……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外面的院门又狠狠的撞在了墙上,一次两次三次,然后便是风雪灌进院子时发出的更加急促尖哨的狂吼。仿佛一只只带着愤怒的幽灵在外面嘶吼,又仿佛一种更加高洁强大的力量从天空俯冲而下鞭挞训斥着这个充满罪孽的尘世。

肖金虎感到了一丝恐惧,在这个被他欺压逼迫的孩子所流露出来的悲伤与无助面前,在外面的风雪不断增大撞击着院门和窗子发出骇人的声响中,他感到了一丝惧怕。

如果有阴司报应,如果在这个世界外有无上的主宰与审判者。如果他的大哥大嫂在另一个世界看着的他们的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冷的雪夜前来要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而预感到自己可能空手而归在一瞬间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悲伤那种无助会怎么样?应该会像外面的风雪一样在黑暗中愤怒的嘶吼着吧。

嘭……就在他想着这些时外面又是一声撞击。

因为惧怕,也因为良心的短暂悔悟,他赶在自己的贪婪没有重新扼杀掉这丝对侄子的善念与同情之前,起身到柜子前从抽屉里把原本准备让他再跑几趟或是干脆不再给他的钱拿了出来递给他。一沓厚厚的用牛皮纸包的五千块钱。还有五千块是临时拿给他的。

“这五千块,是你父母的。这五千块是二叔给你的。总共一万块。学费用不了。多的钱你拿去买两件衣服穿。别说二

叔对不起你,换了别人不一定这么照顾你们。”他把钱递到肖楠的手上时说。虚伪的,客套的。只因临时动了恻隐之心才在本该还给他的数额之下多拿出了一点给他,便已经像是施舍了很多而变得有底气十足。

可当看着肖楠吃惊的把钱收下的一瞬间他又有些后悔了,心里对金钱的贪婪又开始逐渐占了上风。于是提高声音宣布:“你今年也十七了,也该自己为自己打算打算,别总指望我。实话告诉你吧,你父母的赔偿金早没了,这些钱是我自己贴给你的。听说你在干活,很好。你这么大也该自食其力了。这一万块你用到秋天,下半年你再来一次。到了明年十八岁你得靠你自己,再来我打断你的腿。”一改往常的虚浮与假意恶狠狠的说。

“你疯啦?哪有那么多的钱?你都给他了家里用什么?”在二叔说完的同时二婶气冲冲的冲过来伸手想要夺下肖楠手里的钱。

肖楠把钱装起来护住,警惕的盯着二婶和凑过来的肖文。

“快滚!”二叔拦住二婶对着肖楠说。“对你再好也是个白眼狼!”

外面的风雪继续嘶吼着,从天空俯冲而下的气流并没有因为肖楠要到钱而减弱,雪夹在狂风中依然飞舞的纷乱,伴着狂风在窗台拍打着,在院子里叫嚣着,仿佛悲鸣。

肖楠捂着钱回头瞪了二叔一眼,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讥讽,不服,和深深的嘲弄,然后毅然决然的出了门踏进了已经积了厚雪的院子里。

白眼狼,这个称呼是对他实在是一种讽刺,同样的,也是对他们之间因在金钱上的纠葛他们对他产生的敌意并且辱骂他的一种讽刺。

“那个白眼狼怎么养都养不熟……”肖楠听见屋里的人还在骂着他。二婶的声音从暴风雪的咆哮声中钻出来,显得那么尖利和刺耳。

“他要是被鬼抓去就好了。”肖武带着孩子气的嚷。

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天空仿佛无尽的黑暗深渊向下急促的吹着风雪愤怒的发出骇人的吼声。他的孩子气的诅咒也似乎有了变为现实的可能。

天很黑,风雪也很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风雪像是一片片冰冷锋利的刀片不断的拍打着肖楠的脸划割着他的皮肤。

肖楠听到雪片打在身上的沙沙声,感受到体温被冰冷的风迅速带走后的寒冷。风吹着他的身体,仿佛每走一步都很困难。

为了不让钱被风吹走或是被雪水浸湿,肖楠站在院门旁的墙边背着风把拉链拉开把钱装进了棒球服里面的口袋。然后拉上拉链,拉到直到不能再拉为止,戴上帽子,两只手裹着胸前的衣服踏出了院门。

真冷!肖楠在心里想。

巷子里的风雪比院子里的更大些,风雪在狭窄的巷子里更加猛烈急切的吹打在肖楠的身上,将他消瘦的迎着风的身体吹的不得不向前倾斜着来抵消狂风所带来的阻力。

所以肖楠走的很慢,迎着风,贴着墙,每一步踏进雪里都会陷下去,很艰难的向着前方走着。

咻——的一声。

即使在狂风暴雪的嘶吼下肖楠灵敏的耳朵也依旧能够听见有个东西落在了他的身旁的雪上,还未发出沉闷碎裂的声响就已经陷入了厚厚的积雪中。

肖楠转过脸看着身旁被砸出的雪坑,确定有东西落了下来,然后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二叔家院子的院墙。

咻——

在他抬起头的一刹那又有个东西飞了出来,借着二叔家院子里溢出的一丝微弱的从院墙的那一边照向夜空的灯光肖楠看见是一块砖头朝他砸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在砖头砸在他的头上之前被他的手给挡下了,落在了旁边的雪地上,消失在了积雪里。

咻——

又有一块砖头从院墙的那边飞了出来。肖楠赶紧躲开跑到了前面去。

咻——咻——

砖头不断的从院子里飞出,砸向的路径随着对他行走距离的猜测持续的向前推移着。是对准了他砸来的。

“背后暗算算什么好汉?”肖楠朝着院子吼了一声,又低头看看被砸伤流着血的手,冰冷,刺痛。然后抓了把雪敷在手上接着往前面走。

不用猜他就知道砖头是肖文肖武扔的,为了他今天拿走的钱而不平,也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但是既然要来了钱,这些事他都可以忍受,而且雪太大太冷了他不想再耽搁下去,所以就向前倾斜着身体顶着风接着往前走。

风雪在南边的巷子口被一栋漂亮的房子遮挡了,这栋房子有三层楼,铺着蓝色的琉璃瓦贴着白瓷砖,白天在太阳的照射下光彩熠熠,很漂亮。现在也被风雪与黑暗搅成了一团,在远处街上路灯的微弱光芒中,在呼啸的风雪中,看上去也是黑幢幢的。

房子的窗户溢着洁白的灯光,风雪被房子阻挡后在这里变得温柔了,纷落的,像是春天院子外飘落的棠梨花瓣从窗口柔和的白色光影中落下,零落的飘落在肖楠俊秀而被冻的苍白的脸上。

肖楠站在房子的背风处稍作休整,拍打掉帽子和衣服上的雪再看看手上的伤。

手被砖头的棱角砸出了一道口子,直到现在殷红色的血还在流淌,而且感觉手上的神经已经被冻僵了,只有麻木的冰冷,没有疼痛。

肖楠蹲下来又抓了把雪擦拭伤口流出的血液。借着房子窗口溢出的微弱柔和的白光肖楠看见从手上掉落的雪也被染的一片殷红,落在冰冷洁白的雪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指引着灵魂去往彼岸没有痛苦的世界。

肖楠望着雪地上殷红色的雪,听着狂风从房子四周继续低吼咆哮的声音,忽然间从心底想到了死亡。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这么累这么痛苦了?

想完这些他仰起头望着黑暗中飘着雪的天空,轻声喊了一声:“爸,妈。”然后向后倒去,分开手脚躺在了厚厚的雪地上,闭上眼睛感受着死亡的冰冷与寂静。整个世界仿佛都变的空旷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雪原,只有风掠过雪原时发出的空洞的声音,只有雪片如棠梨花瓣般凋落在耳畔发出的沙沙声,寂静的细微的声响。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幻想。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时似乎停顿犹豫了片刻,然后踏着雪朝他走了过来。

肖楠没有立刻站起来,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没有立刻站起来证明自己只是想在雪地上躺一会?

可能是一直都没什么机会阐露但仍然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孩子气吧,也可能是刚才走的太累了,他想在雪地上再躺上一秒两秒,然后再睁开眼睛。

但是他的举动引起了别人的好奇,一个寄居在这栋漂亮房子里的女孩看见他和他手边被染红的雪后穿着拖鞋走了过来,悄悄的蹲在了他的身旁。

女孩在风雪中显得很纤弱,不断飘落的雪花落在她的发丝和只穿着睡衣的肩膀上。她看着肖楠仍在起伏的胸膛和那张俊秀的被风雪吹的苍白的脸,不确定的把手朝着他的鼻息伸来。

肖楠在她的手挨近他时睁开了眼睛。女孩的手顿在了半空,然后迅速的抽回起身跑了回去。大概是被吓到了,一种受惊的自然反应。

“等等……”肖楠曲腿坐起来伸出手说,为自己的孩子气和带给女孩的惊吓感到抱歉。

女孩跑到了那栋房子伸出的台阶上回头看着肖楠。

稠密的雪花不断的从黑暗中凋落下来,充斥在他们之间拉开的空间和朦胧的白光中。落在地上发出

细碎的沙沙声。

“我……没事!”肖楠看着立在白光中在雪地上投下淡淡倩影的女孩说。声音里满含了歉意与小心。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小心?肖楠也不清楚。只是看着女孩纤瘦的身影和刚才企图帮助自己而被自己吓到的善意不自觉的声音就轻了下来,似乎是怕伤害到她。

女孩伫立在门前与窗口溢出交织在雪夜里微弱的白光中,非常的纤瘦。一张白净的脸在灯光和落雪中显得朦胧,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大概是被自己吓到后的错愕,然后渐渐转为平静。

落雪贴着漂亮的房子在她的身边坠落,如同凋落的花瓣,落在她的发丝和淡蓝色的睡衣上。

女孩额前的几缕发丝被风撩动,在落雪中拂过她白净秀美的脸,拂动的发丝上也落上了雪,从女孩的脸颊上拂过时被女孩脸上的温暖缓慢的融化了。

女孩没有剪流海,所以长长的发丝从头顶分开顺着两边垂下。虽然挡住了女孩的脸,但是发丝被风拂动时肖楠还是看见女孩的脸是非常秀美好看的。而且她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虽然在隆冬的雪夜,在暗淡朦胧的白光下,女孩的眼睛还是呈现出一种秋天朗空的神采,纯净,明亮。还有一种因距离而看不清楚的神采。

“谢谢你!”肖楠轻声说,从雪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和落在身上的雪。

“你住这吗?”他问。

女孩点了点头,保持着对陌生人的谨慎与矜持,然后走进了屋里。

雪还在下着,从黑暗的夜空中凋零而下,落在女孩刚才伫立过的地方,缓缓的覆盖上她留下的脚印。

肖楠若有所失的站在落雪中,抬头看着这栋漂亮的房子,三层,壮阔,铺着蓝色琉璃瓦贴着白瓷砖的房子,是这一片最漂亮的房子,住在里面的人肖楠都见过,但却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她应该是他们家的亲戚,或是那个少爷的女朋友。

想到此肖楠不禁有种莫名的失落与感伤,朝着女孩刚才伫立过的地方看了一会,然后甩开这种感伤转身走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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