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沪(2/2)
“可他不是你的老胡。五斗橱最上面的新肥皂拿给我?”
这么一讲,陈凌大概懂了,按下叹息,把肥皂外裹的牛皮纸拆开,惊奇道:“你竟还晓得东西放哪里。”
陆识忍瞥了一眼蹲在火炉边拣煤渣的老程的背影,“不是的。实际上,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方请他记住这一条。每日上下学两次提醒。”话里颇有些郁闷。
如今的他,经过父母两次来信事件的他,早失去耐心继续和一个如何劝说都不能改正恶习的老头纠缠。
公寓里十分闷热,加上潮湿,墙纸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青灰色的霉斑。
老程继续拣煤渣的手一顿,愣愣地盯着眼前两双鞋子看了半晌,慢吞吞地抬头,“小先生?怎么了?你和你的朋友要在家里住吗?”
“不。他不可能住在这里。”陆识忍压低声线,“父亲来信没有?”
“……没有?我想应该没有。去年六月底来了一封,我按你的意思送去陈宅——”老程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对着陈凌摆出一张诡异而讨好的笑脸,“今年彻底没有消息了。”
“嗯,我知道。”陆识忍不动声色地挡在陈凌身前。
老程似乎不在意,依旧问他,“那、要在家吃中饭吗?菜的话,家里有青菜和腊肉,去买点熟食是很快的。”
“不必麻烦了。”陆识忍把铁门的钥匙放在桌上,“父亲的意思是这幢公寓留与你养老。除了我的房间,其余的东西你都可以使用。……不要再住一楼。……你年纪也大了。”
客厅里一件件家具在床单的遮盖下像是连绵的山峦,雾蒙蒙的,灰溜溜的,再看不出当年的时髦华美。
老程仿佛听到了什么别有所指的暗密,突然长吁一口气,单手撑着膝盖站直了,“好,我记下了。小先生,你、你们两位要去什么地方?”
陈凌心下莫名,隐约感到有一件重要的事被他们忽略了、却暂时无法把握:
“哈哈,你家小先生带我去吃西餐。老人家,一个人住的辰光多注意透气!我们走啦!”
等人都离开了,老程默默脱下夹棉,坐在长椅上发了大半天的呆。
*
陈凌和陆识忍并肩走在上沪的街头。
两个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无所事事、漫步闲谈,尽管存在游手好闲的嫌疑,依旧引来过往路人的频频注目。
“唉!刚才是被老程回家打断了!”陈凌不讲还罢,提起来就气,“你为什么见轮船开了、不好下船了,就一个人躲到船舱里的酒吧——是这个怪模怪样的词么?”
“嗯。陈先生记性绝佳。”陆识忍看着青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只想抱住他长久地亲吻,眸中笑意闪烁。
“滚滚滚——你爷爷的,你不是不会喝酒么?我哪里晓得你会去那里待两天!”陈凌愈想愈难以释怀,“好在下船时瞧见你了——否则我们岂不是、咳,再见不到面。”
他不讲他到底怎么来的,只说姆妈消气了。
真可谓“近乡情更怯”。
陈少爷跳上轮船时生出的万丈勇气、那恨不得立刻告诉某人自己的心意的直莽——统统随着晕船的症状消失得一干二净。
现在,他既不说自己当时多么的伤心,也不提反复搜寻一个身影却一无所获时的失落。
在陆识忍,则以为姨妈陈太太是同意了。于是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思索着如何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的热恋,时时警告自己在言行举止上不可过分狂热——毕竟陈凌看上去同往常没有区别。
他连“陈凌是心里害臊、面上强作镇定”之类的情形都考虑在内了,竟未想到:应该首先当着本人的面再表白一回心迹!
真是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谁能想到他们的关系这般的默契亲密,实际上仍有一张未被戳破的糯米纸横亘其间呢。
既然坐船抵达上沪,陈、陆二人便打算在这座繁华大都市稍作停留,待陆识忍手头的事情办完了,再一起往长江上游去看看。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吃饭。
“唔,这一家,你看呢,行么?”
陈凌顺着陆识忍的指示看过去,见玻璃窗内灯光温馨,侍者皆穿西服、打白领结,心中好奇,却不露怯,嗯了一声。
这家西餐馆小有名气,馆名“ACMY”四个英文字母是霓虹灯的形制,门外另竖两个印有“欧美好菜”字样的木招牌。每客两元至四元不等。
今日供应的餐品包括水果考克推尔、奶油花菜汤、铁扒桂鱼白塔汁、焗竹鸡吐司,白塔布丁,烤牛扒,炸番茄片,各色糖果,咖啡、牛奶等等二十六大类。因他们来的太早,有些菜尚在准备之中。
陈凌对甜点颇感兴趣,天热贪凉,又额外点一例美式冰淇淋圣代。
从ACMY出来,见马路对面有一家上沪联华书店,陆识忍提议进去看看。
熟料,在书店里陈凌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其实呢,说是情理之中更为恰当。
这个人便是陈父陈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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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MY是真实存在的(菜目也是参考了当时它在报纸上刊登的几份广告,不过价格为与本文设定一致,有一定调整),上x联华大书店也是,诸如此类的有名地理坐标后文出现时或不再一一标明。大部分地点,以及所有地点的内部陈设、环境、人员构成等等都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