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守(2/2)
夜深雾浓,山中唯有成片的茶田和桑田,树影婆娑,清冷的紫薇香随冷风徐徐飘逸。
春季上山采茶的茶农踩出一条弯曲小道,经过短短一个季度,褐黄色的泥路上又长满杂草和半枯萎的野蒲公英,依稀可辨上山的路径。
陈凌和陆识忍陪前辈们到姚化访书,夜里突然来了赏游的兴致,决意打着灯笼爬山去。
暖黄色的烛光从纸灯笼里蔓延开来,照亮了脚下陡峭泥泞的山路。
陈凌微微喘气,抓住陆识忍的手一步跨到田埂上。
灯笼忽被一阵卷地风吹灭了。
于是他踮起脚,把灯笼挂在一棵松树上,抬头望月,但见灰蓝色的云与掠过枝头的夜枭。
“我想我们总不能在山上苦等日出了。这座山实在矮。”
“嗯。还往上去么?”陆识忍伸出手。
陈凌一笑,与之牵手,“走啊,来都来了,何况今天起雾,到了山顶兴许雾散了大半,那就好很多。”
山路狭窄,仅容一人慢行,他们却牵着手一前一后行走于山野,或闲聊今后的人生,或回忆过往的还未教对方知道的趣事,不知不觉登上了山顶。
三个钟头以后朝日才可能会升起。
陈凌等不了那么久,站在裸/露的白色岩石上俯瞰山下。
平原灯火重重,姚化的石城墙没入月色,闪烁着秘银般的微光。
雾越来越大,将将遮掩人间,只留下咫尺清晰山景。
坐在石头上聊天的两个人终于说完了话,肩并肩、手牵手,默默倾听风声与夜露消融的微响。
有时他们在湿雾里接吻。
而他们对明天总是充满期待。
很快,他们又牵着手下山。
下来的时候,陈凌和陆识忍遇到一个瞎眼的和尚。
这和尚穿一件破旧的黄衫,左手托一只光润的木鱼,冷不丁像从云雾里窜出来似的,从袖中摸出一枚祝符,含笑请陆识忍收下。
“……我是不是见过你?”陈凌奇怪地打量他。
和尚摇摇头,执着地请陆识忍先拿走祝符。
陆识忍略作沉吟,接过来一瞧,背面写着歪七扭八的“护主姻缘”四字。
“这是!”陈凌侧头看了,瞳孔一颤。
瞎眼和尚哈哈大笑,“施主不必惊惶,贫僧一直在此山中,有小庙一座或可作证,未曾去过他地。今夜实乃大道因果合于吾三人,善哉,妙哉,虽死可已矣。”
陈凌越想越古怪,不禁琢磨和尚的面容。宽额方脸,厚唇塌鼻。他从未见过此人,可是……
“陈施主,陆施主,呵呵,贫僧相貌丑陋,芸芸众生最下一人也,不堪过多注目。”和尚摩挲着木鱼表面的莲花纹路,侧耳听风,哑声说道:“今日有缘,得会二位施主,且容贫僧多言几句否?”
“师傅请讲。”陈凌正色道。
“呵呵,你二人本有分无缘,彼此际缘如参商二星,终生不可相见。然天有促姻成美之德,降三分神,一者寄他山玉石,一者守千年古寺,一者行于天地山川之间。若施主巧逢三者之一,便得相遇;三者之二,便得相知;三神为一,则可相守。”
陈凌虽不信,到底听痴了,想及外祖赠与的龙凤镯、瑜安带给他的符箓……一一暗合。
“可是,照师傅这么说,我如何能与他相遇——”
和尚一听,先浅笑,后仰天长啸,“是也,是也,天机岂可教吾辈参透?拿去,拿去,统统还给我罢,二位施主既已相知相守,何必留此俗物耶!”
说罢,他劈手夺去陆识忍手中的纸符,趔趄几步,眼看要跌倒在地,却转身消失在山雾里。
“老师傅,等等!”
陈凌话音未落,倏地睁开眼,正与陆识忍对视。
“怎么了?”
“是、是梦?”
“……也许。”
陈凌眨了眨眼。
天快要亮了,一阵敲木鱼的声音从极远处缓缓传来。
陆识忍若有所感,亲了陈凌的额头一下,下床打开抽屉里的红丝绒盒子:
郑老太爷送给他们的龙凤镯和两枚宝石全不见了。
*
与此同时,陈齐知夜长难寐,坐在书房的地板上翻看仅有的几张家庭黑白照片。
啊,今夜将逝,新的、艰难的一天又要降临了。
他多么思念他的妻呀。
想至此,陈父心念一动,从内衣里侧取出一条附有体温的金项链,惊愕地发现二十多年来一直串在项链上的血红色宝石戒指不翼而飞。
莫名其妙失去太太嫁妆里最具百年好合寓意的石头打磨而成的结婚对戒……
陈齐知不信鬼神,只信道德与福报,以为是自己这些年一个人在上沪经营生意,把太太丢在老家、冷落了发妻的缘故,一时心生退意,再无逞强的念头。
他要回吴城做守田翁去了,至于不孝子陈凌——
嗳,他管不了这许多。
六月二日清晨,陈父痛苦地放弃了一部分父亲的权力,冰凉的胸腔里竟生出一丝慰藉与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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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没有比较好的表达出来,和尚的话信不信都随便,这只是一条玄学线索的终结:两年前戴着宝石戒指的陈父遇到陆识忍,另一面陈凌的姆妈也有宝石戒指,于是他们在吴城相遇了;后来梅瑜安送给陈凌“护主姻缘”符;中间有几次暗示山寺的钟声;再后来,郑老太爷又送“护主姻缘”镯子,又送另一对宝石;最后是在山上遇到和尚,送一张符……刚好凑齐所谓“天机”。不信鬼神,信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