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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将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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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面条呀,嗐,上回有个倭国鬼——倭国人来,乌冬乌冬的,我还噗嗤噗嗤呢。”

老板的女儿闻声噗嗤一笑,端来面和牛肉。

金发男子漫不经心扯出缠在发间的十字耳钉,朝章绛问道:

“可以坐么?”

“随随便,please。”章绛英文不错,不过他清楚自己遇见正经洋人就很不如姓陆的神经病坦然。

他一心琢磨陆识忍是怎么和陈先生搭上联系的,却不知自己吃面的模样落在韩析尤眼里得了个“刻苦”的有趣印象,从此引发一连串说不清的麻烦。

*

6月15日,长庆大厦第一会议厅。

国内知名的文人、学者和批评家共聚一堂,三五成组小声寒暄。

此外又有些学术界方显峥嵘的年轻学生千求万请,总算跟着自家教授来旁听。

会议分为三个阶段,六个类别,由上沪现任文协副会长冯文明作一个简短的开场,其后具体探讨问题时则不看资历、但求才学和真实,是以屡屡出现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论题和崭新的思考视角。

天色渐晚,即便前辈们谈兴极浓,一致同意取消两次半小时的中场休息,边啃面包边交流,时间也将近深夜十点了。

陆识忍作为主持人,按理要最后发言,而排在他前面的十余位前辈正和年轻后生们撸袖子扯脖子地辩论有清一代的学术脉络,皆已派助理告知今晚不打算上台发言——反正想说的都在之前发表的论文里。

“比起念文章,我要先问问施老,他怎么教出这样的学生!这样的!这样的……我怎么遇不到呢?”某老先生没带助理,交代完感想,背着手气鼓鼓地重回“战场”,一定要把道理辩明白了才肯回家。

陆识忍看了一眼会议名单,眼神格外温和,“陈先生,轮到你了。”

陈凌很不能熬夜,勉强撑到这个点,喝了两口冷茶,慢悠悠站起身,拿着几张纸就往台上去,倒不紧张,只是笑着对陆识忍讲:“倘若我说的不好,你也要鼓掌,晓得么。”

“嗯。到时我头一个鼓掌。”

陈凌大笑,“那么你又要为我出尽洋相,这次不能有来有往,算我欠你的。”

说来也是遗憾,老状元傅先生的得意弟子在书局工作整整一年,除了发刊词和推荐语之类的文字,竟从未发表过一篇正式的文章。

编辑杜偌云知道他的家学渊源,也深入了解了他的学问和辞章功底,前两日与其余几位老先生力劝他做一点文化方面的报告。

陈凌年少时写过多少文章,他自己都不大记得,不过今天要说的这一份定比往日好很多。

他有这样的自信,事实亦如是。

这是一篇文言体长论文,全文六千余字。

开篇明义,论君臣、兄弟、交游、萍水相逢的义举,网列殷周秦汉之古制,逐析魏晋隋唐之旧典,上举宋元风化之变,下说明清鼎革变态之争,架构巍严,用例严谨,而新添几笔潇洒,词甚震撼。

其中一段意思大致讲:

从古至今纯儒只议奸恶忠孝,少窥他人内心,明清尤以家族为核心奋力向上流动,展现旺盛的文化生命力;如今的文化风气却是怀疑,什么都怀疑,与宋儒、清儒疑经又有大不同,隐隐突破道德底线,将轶事作把柄,拿小错当铁证,家族寥落,格局锐减,自由未得,而生死已定。

一番说罢,全场鸦雀无声,旋即掌声如雷。

“陈先生,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陈先生,我想就清人族群与谱学的事情……”

“陈先生!”

……

陈凌一一对答,后来实在疲惫口渴,连连致歉,推说今天不能再讲了。

陆识忍又端一杯温水与他,自然地试探青年的脸颊和后颈温度,略感不满,于是尽快总结会议成果,至于自己的论点……和那位老先生一样,他已经写在诸篇论文里,并无必要重复一遍来炫耀才智。

陈凌累得只想下台睡觉,可是手腕被陆识忍捏握着,身体又软又轻,便靠站在演讲台边沿微微喘歇。

大家善意地笑了,年轻些的高声恳请他别走,一起见证会议落幕。

“……最后,感谢各位先生女士的参与。我的观点皆在上述论文里,欢迎来信商榷。至于我的爱情,包括我的疾病,这一引发系列争论、直截导致今天举办会议的源头问题,我已写在我的作品里,今后也会继续写下去。请允许时间作我的见证。”

会议结束,众人“满载而归”,有的意犹未尽,与相熟的朋友约好第二天到某某家里继续讨论。

郭樵、杜偌云等前辈亦要走了,见陈凌和陆识忍付完会议场地的钱出来,上前和两人握手。

他们与两位年轻人的关系较其余与会者更亲近,在座谁不是人精呢,大多听出一些纯粹的情意,心下各异。

有的说:“你们的事,我不敢赞同……不过我没有你们勇敢,自然我也从未配拥有爱情。”

有的说:“我倒觉得可惜。哈哈,因为从基因学和优生学的角度来说,你们的基因如能结合,大概率会得到一个极聪慧的人才。唉,这就是所谓自然的冷酷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有的很大方耿直:“那有什么,从教育学的角度讲,学生是比家族子弟更可靠的人才。你们将来遇到什么麻烦,但管来成惠找我。”

陆、陈一一鞠躬道谢。

……

长达几个月的舆论风潮终于在六月下旬出现消止的迹象。

时人不再关注什么作家的私事,比起这种窥视隐私换来的短暂快乐,他们更想弄清楚国家的未来要往哪里去,一些趾高气扬的洋人要到哪天才能滚回什么英吉利、美利坚的地方。

而就具体的影响来说,此次会议为跟着西方亦步亦趋的现代学术研究撬开了几种特别适用于中华的新思路。

伴随会议论文集一编、二编、三编的连续出版,全国各地、尤其是偏僻地方不认识陆识忍的读者现多知晓他的名字和几种代表作,一般杂志介绍陆识忍时也就不再使用“新”或者“新晋”之类的字样。

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当六月三十日被星月和点点街灯吞灭,带着蝉鸣的盛夏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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