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立约(2/2)
等谢悠将真气运转了一周天后,见魏珂已经睡了半个多时辰,却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惧意。她轻唤几声,魏珂仍是没有动静。
谢悠的目光在魏珂的脸与左手间逡巡,她摩挲着腰间的匕首,似乎在思量什么。突然,谢悠起身背起了魏珂,向外走去。
她不确定敌人是否还在附近,不然魏珂也不至在石洞中不敢生火。她之前只想让魏珂多休息,如果敌人追来,只要不是姚占机阿哈苏那样的高手,凭两人之力不难逃脱。但现在魏珂昏迷,仅靠谢悠一人,如果突然有高手现身,这个“不难”就变成了“不易”。谢悠知道,他们在这里多耽一刻,风险便多一分。
当谢悠把魏珂扶上背时,意外感到魏珂很轻,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她这些年习武修身,打熬气力,比之在闺阁时,自不可同语。魏珂虽然是个成年男子,但她背了一段,居然丝毫不觉费力。
又行一阵,只见前方有淡烟徐徐升起,依稀传来打斗喝骂之声。此刻天色全黑,若是寻常的樵夫猎户,不至于这时还逗留林中,谢悠心思几转,迟疑不定间,不知不觉向前走了一阵,耳听对面叫骂声迭出,各种污言秽语纷纷喊了出来,溢着市井之气,跟谢悠在姥山岛上听到的武林人士骂喊如出一辙,她心中一喜,背着魏珂躲在附近的一块大石后面。。
地上林木稀疏,视野开阔,谢悠远远地望见数十人手持兵刃,激战正凶。其中的大多数人举着火把,将武林人士围在中央,在其间纵马砍杀,火光映在那些人身上,现出了他们的灰衣装束,正是昨夜姚占机、阿哈苏等人的手下。
谢悠借着火光,看到了沈翊的脸庞,他半边脸上尽是血迹,握着一把断刀,正在奋力杀敌。谢悠低呼一声,欲要过去,左手却忽然被拉住:“等一下,还有一拨人,我们先静观一会儿。”
谢悠见他醒来,先是高兴,又听他声音虚弱,不免担心。
在魏珂拉住谢悠的一瞬间,一道金光闪过,有什么东西从他怀中掉落,魏珂在它触地前立即抄走,重新放入怀中,但这一下牵扯已让他气息微喘。
因为太快,谢悠没有看清,只隐约觉得那是个镯子之类的物事。
她看了一眼魏珂,见他神情平静,便重新注意场中。谢悠凝心细看,场中有十多个骑手,都是一样的劲装打扮,一直在攻击灰衣人。而在战圈边上,还有一个绿袍客和一个背负长弓的男子勒马观战。谢悠没有在姥山岛见过他们,知道这些人是不久前赶来的,但看他们相助武林人士,没有恶意,魏珂为何不愿现身?
背着长弓的男人似乎坐不住了,提身从马上跃下,他手长身长,行动敏捷,拉过长弓,齐射三箭,转瞬就射死三个灰衣人。只见他展开轻功步法,在场中飞身来回,如虎趋,如豹逐,如狼纵,下手既快又狠,每次都是连射三箭,过不多时,灰衣人便已死伤大半。
谢悠见过魏珂的射箭功夫,对其钦佩不已,此时见那男子的气势姿态,竟比魏珂还要高上几分,心想江湖上果然是卧虎藏龙,高人辈出。
她又看一会儿,深觉奇怪,不禁“咦”了一声。
魏珂瞥见她的惊讶神色,淡淡道:“他就是羽灵箭李珍。”
谢悠惊诧不已,下一瞬,就有人喊出了她心里的疑惑:“你们还霄阁和这群蒙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们是傻子吗?”声音高亢洪亮,一听便是龙虎山那位老大。
李珍道:“什么红脸、白脸,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谢悠小声道:“奇怪,怎么这位羽灵箭的轻功竟跟恩人姐姐教我的一样……”
魏珂闻言,脸上掠过一抹僵色。
李珍不愧为还霄阁四杰之一,不消片刻,便将场上的灰衣人一一打败,只留两个活口。李珍打了个手势,那打扮相同的十多人立时点起了身上火把,围成一圈。他抓住一人的衣领,厉声喝道:“说,谁派你们来的,竟敢下如此毒手?”他这一问,在场的武林人士连同谢悠,登时猛然一惊。
那灰衣人没有说话,身子向上一挺,头随即垂了下去,再也不动。
李珍拎起另一人,那人也以同样的方式自尽。
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李大侠这是何必,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用得着在我们面前演杀人灭口的戏码么?”
李珍像是没想到会有此一问,他看了一眼马上的绿袍客,当即环视众人,朗声说道:“在场的有双鹤门、嵩山派、衡山派、浮梁观的朋友,也有我只闻其名的英雄好汉,李某素来敬仰各位的豪名,可今日得见,你们总说我还霄阁跟这群人不清不楚,敢问有何凭证?”李珍话语一毕,绿袍客撩衣下马走到一边。
“哼,凭证?我双鹤门一百七十三口,现在只剩四十人不到,我爷爷为了救大家,葬身火海,我父亲、妹妹身受重伤,至今未醒,更有宾客结群贺寿,全然身亡,而指挥大炮打我们的,就是你们还霄阁的谷青峰!那艘战船的模样、上面的还霄阁旗帜,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童瑜本是个温和的少年,如今突遭变故,心情激荡之下,连面目都变得有些狰狞,谢悠竟有些认不出他了。
李珍叫道:“什么?童门主死了?谷坛主攻打你们……可他分明是奉命调查巢湖分舵灭门一事,怎么会这样……”
邹文龙喊道:“老子都和童门主、宋大侠他们都在船头自亮身份了,可谷青峰还是装作不认识,照样打。他爷爷的,样貌、声音能装,武功也能装吗?他手下人不懂有情可原,他姓谷的行走江湖数十年,可别说看不懂我们的武功!”
“两位请息怒。”绿袍客突然出声,缓步走到中间。他身材高大,却不粗壮,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与邹文龙等大汉相比,要斯文和气得多。
绿袍客道:“童公子,请你讲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分说清楚。邹老大,童公子若有遗漏,劳烦你在旁补充。”
童瑜平复了下心情,将一路的经历道来,邹文龙则在一边补充了岛上关押的细节。
绿袍客道:“如此说来,诸位所见的我派中人,除了谷坛主和他的手下,再无其他……”
一人打断他道:“是又怎样?现在我徒儿和六合帮、黄山派的人下落不明,我身边这位闻暮子掌门,前来庐州贺寿,所带弟子尽数死在商船上,跟老夫一样,成了孤零零一个,这些性命,傅三爷想怎么算?”这人便是高严的师父单义伯。
绿袍客道:“事关重大,在下保证,定会彻查谷青峰,给诸位一个交代。”
单义伯冷笑:“交代?谁不知道傅家大爷当年是被宋军所杀,你们不满朝廷多年了,我看这回勾结蒙古人倒是名正言顺得很。可怜我那徒儿,本是个普通商人,不过一时善心救了大家,却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谢悠问道:“此人姓傅,就连李珍似乎也以他为尊,难道他与傅阁主有什么关系?”
魏珂静静盯着那个绿袍客,低声说道:“他是傅阁主的三儿子。”
邹文龙道:“傅三,你们若真是因为大爷之死对朝廷怀恨在心,尽早自立为王便是,干什么在背后给自己人捅刀子?大家都是江湖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老子最烦表里不一的混蛋。”
谢悠奇道:“魏公子,还霄阁不是抗金义军吗,怎么朝廷会反过来杀他们?”
魏珂轻声道:“不是朝廷,是造反军。”
绿袍客道:“我大哥是死于乱军之手,我们还霄阁可从没把这件事怪在朝廷头上。我傅乔今日以我声名作保,不管谷青峰是受人利用,还是包藏祸心,我定要把他抓来给各位解释清楚,但请各位给傅某一点时间查明真相。”
闻暮子道:“可我们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傅乔道:“每隔两年的八月初三,还霄阁会检阅弟子武艺进展,到时各地分舵派出优秀弟子齐聚总舵校艺。现在距离八月还有数月之遥,各位若是肯给傅某一个薄面,信任傅某,还请在今年的八月初三到翠螺峰总舵一会。如果那时我查出真相,便让它大白于天下,如果我没有查出,大家就是砍下傅三这颗头,我也丝毫没有怨言。”
傅乔说完,群雄耸动。单义伯道:“可谁知道这不是你们的另一条诡计,方便一举肃清我们?”
傅乔扫视众人,大家都不出声,显然是被单义伯说中了心事。傅乔高声说道:“傅三说话,向无愚弄,今日立誓,如有违背,便如此指。”说着,他抽出身旁还霄阁弟子的佩刀,砍下了自己左手小拇指。
邹文龙大声道:“好,傅三爷是条汉子,当年姓邹的也是跟大爷并肩作战过的,今日就信你。八月初三,咱们采石矶见!二弟三弟,咱们走!”
龙虎山三兄弟离去后,一些江湖人士因与还霄阁有旧,也作了同样的表示,不多时,武林人士便走了一半。谢悠却只在其中见到沈翊的身影,不由担心起宋依人和师父来。
她正要现身,却见魏珂呆立原地不动,便问道:“魏公子,你不走吗?”
“我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出现在还霄阁的人面前了。”
谢悠看他形容落魄,想起傅半山和魏隐割袍断义的旧事,便明白了。“可是南宫姑娘就在那里,你也不去吗?”
魏珂静默半晌,道:“她身边自有人保护,我现在……算了。”
谢悠心中充满了疑问,明明魏珂才是南宫芊的未婚夫,可是南宫芊总是和冯煜在一起,而现在魏珂的所作所为,看来更是把南宫芊往外推。谢悠望向南宫芊与冯煜,两人站在贺久涛身边,靠得很近,神态亲密,反倒像是一对情侣。
“他不会吃醋吗?”谢悠疑惑地想。
又听魏珂说道:“快去找你的同门吧,以后多保重,不要总是犯险。”
谢悠听他竟是作别的语气,回忆一路上与他的相处,忍不住有些伤感,不禁脱口而出:“那你会去参加采石矶大会吗?”
说完谢悠随即后悔,魏珂之所以和他们一起营救众人是因为南宫芊,而魏珂在石洞中对她坦白,南宫芊被抓是因为姚占机要报复他。何况魏珂连还霄阁的人都不想见,又怎么会出现在还霄阁总舵。
魏珂迟疑了一下,皱眉道:“不会。”
谢悠犹豫了一会儿,那边傅乔提出带众人去前面的市镇疗伤,却被武林人士一一拒绝,谢悠把心一横,又坐了回来。
魏珂诧异:“谢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傅三爷看起来为人雅正,不会做出强迫之事,既然大家拒绝他的提议,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等还霄阁的人走后,我们一起出去,大家结伴去镇上,你……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留你一人……“
魏珂看向地面,良久,突然失笑道:“得友如此,幸甚。”
傅乔等人果如谢悠所猜,见众人不愿同行,不多时便离开了。可就在他们去后不久,又听一队人马从东北方疾驰而来,待在原地的武林人士,心再次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