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项任务(2/2)
谢悠微微躬身:“晚辈自知,不敢打扰,这便告辞。”
直到谢悠走远,屏风后的女人才笑了一声,纤手一指,解开了旁边人的穴道。“你看人的眼光比我高明多了。”女人淡淡说着。
傅绾一经解穴,便即开口:“您为何要为难一个小姑娘?”她虽然戴着面纱,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欣喜冲动。在傅绾的心海中,充斥着谢悠的那句“生死之交”。
女人哼了一声:“我倒是想试探她,可是你看她有被我为难到吗?走的时候潇潇洒洒,连求都不带求我的。”
傅绾偏头不语,那女人又道:“只是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维护你。”
“娘亲不想救谢姑娘的师叔,直说便是,不该吓她的。”
女人话音陡然转冷:“我做事该不该,是由你来定么?再者,谁说我不想救了?”
傅绾猛地抬头:“您答应了?”
女人摇头:“不,我不想再见曹希石。当年如果不是他狠心不帮我,也许我能早一点与你爹相会,一切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可是人生哪儿来这么多如果?”
“曹庄主不是娘的老朋友吗?”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是,可是他还倾心于我,妒恨你爹,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女人静了静,娓娓说道:“曹希石年轻时武艺平平,偏生还要一个人闯荡江湖,我初次遇见他时,他正被一群官差押着,我原以为他犯了什么事,但一般犯人被抓后就老实了,他却反抗激烈。我好奇之下暗暗跟着,发现他被抓是因为跟一个犯人长得像,而那犯人是一个官宦子弟,曹希石是被他们抓去掉包顶罪的。我心中愤愤,就偷偷放走他,他却不跑,一直尾随着我。我甩走曹希石不久,那群官兵追来围攻,他刚从牢里出来,精疲力乏,被打出内伤,再次进牢。恰逢我想去警告那户大官,不可再行不义之事,才知曹希石又被抓走。于是我第二次出手救他,把他带到分舵养伤。那时江湖上盛传红衣大盗对决六大高手的消息,我也想一睹为快,便动身去小孤山。曹希石听说此事,告诉我红衣大盗偷了曹家的家传宝物,他就是为寻回宝物才离家出走。曹希石想和我同去,可受伤颇重,好在时日尚多,我让他先留在分舵养伤,伤好之后再去小孤山与我汇合。当我到了小孤山,没有看见传说中的大盗,却先遇见了你爹。”她说到这里,语气变得低沉起来。
“他不想被人发现身份,我不愿一辈子活在父亲的光环下,所以那时我们都用了化名,他取用辽国大族中的萧氏为姓,我则把名字颠倒过来,改名萧芙。可能是我们都不太合群,第一眼都把对方当成了红衣大盗的党羽,无论是比武还是斗琴,我们都是不分胜负,便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后来知道彼此的来意,冰释前嫌。我见曹希石迟迟不来,就约上你爹一同前往小孤山,和早就到达的英雄们从天亮等到天黑,没有等到一个人下来。我和你爹暗潜上山,只见满地的尸体,唯一活着的,就是只剩半条命的瘸鬼老七。我们带他下山,向众人阐明一切,他们不信,结伴上山,却和我们一样,找不到红衣大盗的下落,他就像人间蒸发了。没过多久,曹希石来了,他找到我留宿的客栈,店小二却把他带到另一个姓萧的客人那里。曹希石把你爹当成了红衣大盗,以为我被他所害,当即动起手来,很快不敌落败了。直到最终曹希石和我们分别,他始终没有给你爹好脸色看,我一直以为是最初的误会,让他羞愧,后来渐渐懂得,他是出于嫉妒。一年后,我和你爹终于向对方交代了真实身份,我们追悔莫及,可是太晚了,我们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我们知道,无论是魏家还是傅家,都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于是偷偷在洪州府成亲,只请了曹希石一个人,因为他是我们共同的朋友。那封请帖却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又过两年,你爹突然收到了魏家堡的消息,他很紧张,说出了大事,需要回去一趟,他想带我一起走,可那时我一来身子不舒服,二来不想见魏家的人,便说在洪州等他回来。他离开后的一天,我发觉自己怀孕了,后来生下纬儿和你,我就有种强烈的预感,感觉爹快要找到我了。我一直骗他在外游历,不时给他写信让他安心,如果他发现我不仅嫁人生子,嫁的还是魏家堡的人,依他的性子,一定会震怒。我下定决心,要去找你爹,可我不知道魏家堡怎么走,还霄阁在江南的势力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行踪,我只好带着你们兄妹去无有山庄找曹希石求助,可当他知道我和你爹的事后,竟把我们三个轰了出去。他告诉我,他苦学琴棋书画,就是为了有一天打败你爹,让我多看一眼他,那一天我终于明白,原来他钟情于我。”
女人缓缓闭上了眼,带着几分恨意说道:“那时我还是爱着魏震亨的,如果曹希石肯帮我找他,也许大哥、纬儿都不会死,你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在两个身份间挣扎,过得小心翼翼,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极了,母女两人都不再说话,过了好久,傅绾问道:“您对曹庄主怀有怨气,那他又是如何得知您隐居此处?”
“我派人告诉他的。”女人徐徐睁眼,“大哥死后,爹气极了,说要软禁我,我提议留在这里,竹海离他的无有山庄很近是不是?他想来,随时都可以来。我准备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话,只要他来,定要让他无地自容,让他知道,就是因为他的嫉妒与狠心,让我间接害死了大哥,可是他没有!二十二年来,他没有踏入方圆百里一步,现在却派人给我送信要我过去,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他曹希石以为我是什么人?”
傅绾定定地看着女人:“但您心里清楚,大伯之死与曹庄主无关,是傅阁主的迁怒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女人听到“傅阁主”三个字愣了一下,说道:“是啊,我心里清楚,曹希石善妒、心眼狭小、自视甚高,他有很多缺点,但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一个一直长不大的孩子。如果当年的他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会帮助我的。可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便愈发的不想见他。”
傅绾凝视着母亲,她已有数年没有好好和母亲相处过了,记忆中母亲很少对她说这么长的话,许是鬓星渐增,母亲说起话来,总要停一停,眼角也多了几条细纹。
“我不想见曹希石,本想随意打发走谢悠,可当我知道她的师叔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师叔?”
“我就是郭楚望一心想找的知己。”
傅绾吃了一惊:“我以为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没有离开过幽篁小筑。”
“那一年四川的分舵出了事,谷青峰抽身不及,三弟忙于前线,便找我求助,他本来是想找你的,可是怕引起旁人怀疑。我不想离开,但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只好答应了三弟。分舵的事处理得很顺利,回程时我的心情比来时好了很多,正巧听闻乐山在举办琴艺大会,一时兴起,就去看了看,由此结识了郭楚望。他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年轻人,我和他谈得投机,但知道自己没有重涉江湖的可能,所以对他隐瞒了来历。谁知道他一直记得我,还跟曹希石起了牵扯。”
女人说着说着忽然一顿:“现在想来,那件事太容易了。谷青峰身居要位,才干不低,按理说兼顾得来,当时却无力解决,也许那时候他就怀有异心,将精力都放在蒙古人身上了。”
“母亲,”傅绾突然道,“您说曹庄主善妒,他之所以扣下郭前辈,还在此时让您前去,会不会是他发现了您和郭前辈的关系?”
女人沉默片刻,“有可能。”
傅绾问道:“那您打算怎么救郭前辈?”
女人看了她一眼,轻笑着说:“谢悠的任务是来请我跟她回去,显而易见,她的任务失败了。现在,我也要给你一项任务,代我随谢悠走一趟无有山庄,救出郭楚望。”
傅绾惊道:“我?不行的,且不说我现在是傅绾,不宜在江湖上走动,便是跟谢姑娘相处长了就不可以,她那么聪明,万一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怎么办?”
女人打量傅绾几眼,略带怀疑地道:“你怕她?十六年你都瞒过来了,你担心区区几天的相处?”
傅绾没有说话,女人又道:“绾儿,你若连一个少女都骗不过,又怎么能取得魏元贞的信任,夺走魏家堡的《七学真言》和《希夷诀》?这可是我们母女唯一的赎罪机会。”
傅绾眼中的温情一点点褪去,仿佛刚才追忆往事的女人不再是她的母亲。傅绾其实很明白,母亲之所以跟她说起这段过往,让她知道更多的事,是想安抚她,她这几年的冷淡态度让母亲慌了,而母亲还需要她完成任务。
“害死哥哥的人是我,魏家堡的人是无辜的。”
女人一手搭上了傅绾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要明白,拿走《七学真言》和《希夷诀》,不会让魏家堡陷入危机,一个人都不会死。但是还霄阁不一样。金国蠢蠢欲动,大宋朝廷早就对义军心怀不满,我们需要更多的支持。”
“《希夷诀》也就罢了,《七学真言》上的记载,除了武功兵法,其他对还霄阁作用不大,有非拿不可的必要吗?”
女人收回了手,淡淡说道:“当然有必要,等你拿到手后,我便告诉你其中的秘密。”
藏在面纱后面的年轻脸庞不觉露出苦笑:“谢姑娘说魏珂为人坦荡,可我却一直欺骗她,欺骗世人,实在配不上‘坦荡’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