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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伞(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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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六月三十号是星期五。

阴云密布,蜻蜓低飞。

从排屋转角处缓缓驶来的电车叮当作响;穿及膝靛蓝棉裙的女学生们站在车上,朝马路边的一位名誉教授遥遥招手。那教授本职是律师,见状立即绅士地摘帽举手一一回复学生的问候;本来跟着他往绿仙酒店走的女人神色增添几分黯淡,知道生意已无望做成,默默背过身去点烟。

两滴白雨最先落在这件银枫高开叉新旗袍上。

不知是哪个报童先喊了一声“下雨啦”,湿了半边的旗袍猛地惊醒,仓皇往有遮雨檐的汽车公司样子间底下跑去。

“锡愚他说有空要来上沪找我玩。不过呢,我还不晓得么,他姆妈现见恒森成婚,眼睛都羡慕红了,一定要在年内给锡愚也找一个好太太——”陈凌从汽车样子间出来,无意之中看了一眼站在屋檐下仰头吐咽烟雾的女人。

陆识忍把伞打开,“其他人呢,你也寄了礼物、打过电话?”

陈凌收回视线,挨着其右手臂站进伞下,“那是自然。我在吴城怎么也算一呼百应,不像你、难得有几个朋友同学,居然只是书信往来。君子之交说的可不是这么个意思。”

朋友确实很少的年轻人无法反驳,将伞朝身边青年的方向微微倾斜,“……书店的装修怎么样了?”

雨点越来越大,盖过四周种种嘈杂。

陈凌提高了声音回忆道:

“不太好。早上去看,我和卞木匠提了,叫他把一楼连通二楼的大楼梯重新砌,又把后来我们两改定的图纸给他细细讲一遍——哎你肩膀全湿了!那天我说要买两把大伞,偏不听我的!”

湿热的气流在冷雨中一团团地狼狈逃窜。黑下来的天空隐隐露出闷雷的光亮。

街上没有什么人,陈凌自认问心无愧,就大喇喇往陆识忍那边挤。

陆识忍以为他怕弄脏衣服,好脾气地把伞再倾斜两寸,不料被陈凌一把夺过伞——

斜晃中恢复平举的黑伞既挡不住斜风,亦抵不了夏季来势汹汹的暴雨。

他们坐进停靠在两条街外的汽车里时,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于是陈凌不得不改道回宝禾路的家。

他一进门,脱了被雨水泡坏的皮鞋和袜子,趿拉着拖鞋边往二楼走边脱衬衫,随手把领带挂在楼梯扶手边,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名片丢到餐桌上。

“这是那个姓年的工人专门给你印的?”陆识忍关上门,收起雨伞,走到桌子旁打开塑料盒,抽出一张瞥了两眼,话里似乎不大满意:“他怎么对你突然殷勤起来……”

“什么?”陈凌头顶一条浅绿色干毛巾从浴室出来,“我在放水没听清,你刚和我说什么?”

“我说——”陆识忍一抬头,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搭在桌沿的手握紧再松开,“我说……你最好洗热水澡。小、心、感、冒。嗯。”

陈凌只穿一条半湿的黑色内裤,听完挑眉低笑,轻声应了,侧身回望浴室里哗啦啦作响的水龙头;因方才半蹲着调节热水,他的脚踝与脚跟隐现浅粉若宝珠的光晕,修长白皙的双腿随着转身走动化作流畅纤美的曲线,肌肤沁出的热汗混合水汽沿漂亮的脊背缓缓没入腰下。

陆识忍以为自己早已“非礼勿视”低头回避了,然而他没有。

总是淡漠无谓的眼睛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似的,矜傲而强势地盯着青年近于赤/裸的身体看。

直截的,幽深的,肆意的,沾染欲/念的目光。

镶嵌磨砂玻璃的木门阖上的瞬间,陆识忍的瞳孔跟着颤动了两下。

四下寂静,水声渐起。

他不禁扶额低吟一声。吸烟的欲/望和别的什么趁乱涌上心头,使他再无余力吃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人的醋。

经过十多日的清理,印刷厂的大小机械、库存纸张、往年账款等皆有详细条目在册。

而小年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名片交给陈凌的。

铅印课和落石课的工人则按照陈凌的要求列出一份清单,上面是他们认为工厂亟需添置或更换的设备。

因托姆妈筹集的钱迟迟不来,眼下为办书局,处处要钱,资金实在短缺,所以陈凌只能从中挑选最重要的几种去买。

其一是质量合格、堪成书籍的好纸张。这一项,他已和姚化造纸厂联系妥当,派包戈同纸型课的苏兴一起坐船去姚化接货;又派苏坚去大阳纸厂的第二生产线盯着,务必亲眼看到对方倒入原生纸浆为止。

其二是字模。这一项,他要到中华书局走一趟。

上沪书业双雄之一的中华创立之初,曾铸造仿宋四、五、六号字,近又有正楷、方头几种,包括标题专用黑体大字和西文斜体、花体字。它们都是使用频率非常高的畅销字模。

陈凌换好衣服,觉得陆识忍今天洗澡格外慢,和他简单招呼一声,就一个人出门到《申报》办事处交了刊登招工广告的钱,又坐车赶往东百老汇路AB29号——中华的上沪总局所在地。

这是一栋气派的高楼,六辆八汽缸的新式汽车威风凛凛地停在大门口,时而有穿西装的男职员推着自行车进出。高楼后是几百间宽敞的平房,卷筒机、拷脊机、磨刀机……只要是机器,都一刻不停地运作着,把一部部新书、新杂志、小额钞票、股市证券递交至打包师傅的大手里。

“你是来找谁的?”收发室的老头探出半个脑袋,层层叠加的抬头纹深如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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