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泉书局(2/2)
“先生且慢。上次叫我等着,不知要等到哪一天?”见到老编辑,陈凌哪还顾得上宵夜是大碗还是中碗,就是一醋碟、一调羹的量,他也双手赞成绝无二话。
“你等不及了?”吴放平生最厌恶被人按着脑袋做事,不由重新审视这位厚脸皮的年轻人。
陈凌哑然失笑,把收卖人心的目的藏在心底,朝吴放作揖:
“那倒不是。我听说先生以前在文史部任职时,曾有心筹划影印《四库全书》稿本,晚辈斗胆猜测——先生几十年辛勤如一日,尚未得以在古籍整理方面施展身手罢?
“我家家境还算殷实,藏书历经四代,从曾祖父传到我,已初具规模。虽不收《四库》,成套的类书也少,但有几本很不错的孤本。先生什么时候来,我即刻通知家里寄书邀您共赏。”
老人听了大惊失色。
想不到他与旧同事多年的龃龉偏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子看破!不错,若非当年罗枞文执意重刻古书、增加点校诸项,他则以为保持古籍原貌于读者更有益处……他也不会被陆费局长调到教图部去办《小太阳》。
吴放停止回忆,冷静地后退半步,移开视线看向另一位后生——
陆识忍朝他点点头而已。
“不必麻烦了。”老编辑在中华书局工作几十年,眼光是很厉害的,寻常明清刻本可入不了他的眼。
见吴放要走,陈凌连忙弯腰悄声和老人说了十几个字。
“真的?!你真买下了?!”
“当然。”提及自己放在卧室的一书箱珍藏,陈少爷不无炫耀之意。他那些几百几千、乃至上万块换来的书果然还是同内行人讲更有意思;和陆识忍说,无非显摆显摆自己一掷千金的祖传败家手艺嘛。
“这怎么可能!绛云楼一劫后天下再无——”吴放激动地来回踱步搓手,脑袋后的花白小辫跟着晃了几下,“你真的有?在哪买的?原来它没被烧了哇!吾生得见此书,虽死不悔矣!”
陈凌正要说话,瞥见伙计端了两碗煮干丝来了,指着角落的桌子笑道:“您坐下,我和您慢慢讲。说来话长,四年前,有个书商经过吴城……”
他们一谈就谈到了九点半,颇有相见恨晚之心。吴放的孙子孙女困得狠了,闹着要回家睡觉。
吴放无法,一手牵一个,临走前对陈凌承诺道:
“你等着罢。唔办好这两个孩子上学的事,我就去书局见你。至于你说的那几种书,务必派专人专车送来上沪——或者最好不要动,我跟你回吴城。前些年敦煌卷子就是在运往首元的时候被人偷了大半的,洋人倭人赶在我们前面偷了好几回,临了我们自己竟窝里斗!唉!你的书你要当心——还是贴身放着最安全。”
陈凌帮他叫来车,躬身一拜:“好。先生路上小心。”
巧的是,他回家后接到大学生周史敬的电话,这位不太着调的上沪本地人后天会来书局报道。
作为一家书局的头脑的编辑部从虚至实,添置打印机等设备后渐渐有模有样了。
自12号起,陈凌愈发辛苦,四处奔走亲自上门委托各书店零售即将出版的《莲山雪》和《瑞美童话精选集》等小书。
关于它们的摆放位置和相关促销赠品如何实现皆一一写成白纸黑字的合约,或通过少量让利、或凭借陈少爷在家做生意的口才和能力定下来。
最终一共与上沪二十九家书店和三家百货商场谈妥,请他们一定把原泉的书放在最显眼的书架上。
13号下午四点,嗓子哑得完全说不出话的陈凌带几位工人来看书局的新大楼。
这栋五层大楼刚更换了《原泉书局》的招牌。
第一层将来会成为上沪最大的书店之一,也是门市部的主要阵地;第二层是印刷部,工厂那边地方不多,陈凌打算把原用作办公室的房子全部推倒重建,增添第二条流水线;第三层是编辑部,工作间暂分为外文、普通与杂志期刊三大类;第四层是书栈,准备存放编辑部所需的资料和书局出版的各类图书;第五层是总务部与两间会客厅。
被派到国昌大街一号书店的女店员小郦赶在五点半下班前锁了门,骑着男友的自行车一路飞奔,总算趁人群未散见着了新书店的样子。
“什么嘛,水泥墙木头门,真没劲。”她咬了一口油桃,跟旁边印刷厂的女工王念娣聊天:“大姐你晓得伐,原来那个国昌街的老店我读书时去过的,乖乖,一楼小的转不过身,二楼黑漆抹乌。陈先生真厉害,叫木匠把一楼直接砌成了缓坡楼梯,每一阶顶面是透明玻璃,好撬开它放书和报纸进去给客人瞧。装潢么怪时髦的,二楼也改成大飘窗、大白炽灯,要不是隔壁渔具店不肯搬,书店还要气派的呀!”
她笑嘻嘻地和另一位女工招手,请王念娣吃桃子:“王大姐,书局真好的。许多书局都不招女人,女人又怎样,我清清白白勤勤恳恳,挑石头的力气活我差点,其他还不晓得谁比谁强呢。我真期待15号开业!真好的。”
在所有人或明或隐的笑容与盼望里,7月15号很快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