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2)
47、
热腾腾白面馒头挤在一蒸屉里,初夏刺眼的阳光在水蒸汽上折射出一个个微缩版海市蜃楼。
牵骡子进城做买卖的老汉咂摸一支旱烟,给好孙子青皮脑袋上来个一记好的,吓他少把眼睛乌溜溜乱看,惹着什么老爷贵人就不妙。
穿绿色旗装的年轻女人倚靠在墙根揽客,她的竞争对手是隔壁烟馆唱买卖的三姊妹,两边咬牙切齿寸步不让,半天没等来客人,涂抹劣质脂粉的脸脖子已满是沙尘和汗。
“欸您两位让让啊,有眼没眼倒个晦气!”成衣铺的老裁缝奋力泼出一桶污水,很满意地啧啧几声,戴上玳瑁眼镜回铺子里继续喝酸梅汤。
陈凌来首元半个月了,分局正在装修布置,他听说这条巷子里有卖古书的书商,便抽空来看看,谨慎避开地面上一大滩污水,拐入一座带影壁的四合院。
此处稀罕书倒确有很多,不过总是嘉庆、道光乃至光绪年间的书,算不得如何珍奇。
那书商自吹自擂,说祖上在宫里昭仁殿管天禄琳琅藏书,其实只掺了几本残卷,其他都有作假的嫌疑。
陈凌挑了几种清人日记就出来与陆识忍汇合。
他们如今租住在鼓楼附近的公寓里,离分局不远,不过……
虽说首元乃天子旧都,士人无不向往,可气候比起江浙就干燥得多,沙尘也厉害,陈凌多少不适应,为解乡愁,常去肴珍楼吃饭——他家厨子是地道吴城人。
陈少爷个子高,在外总讲官话,食客们有时竟以为他和陆识忍一样是北方人,闹出几种有趣的小事。
“买了什么书?”
“没什么好的。下周我想去楼先生的藏书阁看看,他家东君老先生很是慷慨,愿意让我住在那随心抄阅三种,那么你一个人在家住几天啦。”
“……下周书局就开业了罢,有功夫去么。”陆识忍见陈凌面颊上一片红,摸了摸温度,“书商的库房没安风扇?”
说到这个,陈凌不禁失笑,“我一说他的书不大好,他就关了电扇,请我‘自便’。这样的人如何做得好生意!”
两人谈笑间走出小巷,但见一堆人乌压压桥上桥下围着池塘看热闹,有个灰面长脸的男子急得跳脚、可恍惚意识到众人在围观自己、便立刻悻悻甩袖离开了。
陈凌依稀听见有人说浮上来一具什么生,又夹杂“戏子”、“伶人”等说辞,想起旧事,叹息一回,“……我们去茶馆喝碗凉茶歇歇。”
“好。”
他们进包厢时,茶馆一楼的说书先生在讲一个新编的演义故事:
“且说洪文年间,天下归安,人才辈出,有个风流倜傥、十八般文章武艺皆精熟的少爷……这林少爷且走且停,到了高平县遇着个恃才傲物、冷心冷面的俊郎官,两人甫一见面,哎呀呀真乃天星撞地火,一热一冷,一动一静,俱是不服输的脾气,如何相容!”
跑腿把凉茶与几盘酥皮点心送上来。
陈凌漫不经心地听,先喝一口茶,撑着下巴轻笑道:
“这倒像在说你我的事。唔好奇怪的演义,听了半晌无一位淑女佳人,净是男子,也亏天热,茶客们懒得催他。”
楼下说书先生缓缓展开手中竹扇,“……经此一役,林、石二人解开误会,相伴游学,历览名山大川……终有所成,双双进京赶考……那明帝不置一词,且问二人‘你与他推来卸去,究竟轻慢狂傲,公主何等品貌,难不成非嫁与尔等庶子!’一时满朝鸦雀无声,诸大臣静听圣上处置。”
跑堂的又送一碟山楂糕。
陈凌听得好笑,以手背遮挡窗外阳光,“陆识忍,你把竹帘子放下来些。我看这演义是极差的稿子拼凑的,公主如此佳人,拖了两个钟头不出场也就罢了,怎么真身未现已有落幕的征兆。嗳,谁要听两个男子苦读诗书、干巴巴互相督促做官的故事阿。”
说书先生不知道楼上有位读遍才子佳人话本的内行听客,依旧得意地讲道:
“……明帝雄才伟略之圣主,见他二人迟迟不肯就任,只说‘既不做我家公主的驸马,便终生不得娶也。天下贤淑,当避公主一头。’”
终于有其他吃茶的客人坐不住,催他讲快些,把个金榜题名的破事了结了,速速揭开洞房花烛夜的面目。
“唉,唉,好罢。我讲就是了。”说书先生翘起胡须,“……后来,林、石二人官至宰辅,生卒同年,传为美谈。”
“什么?就这样?!”
“公主呢?”
“便没有其他小姐闺秀了?”
“也不娶妻?”
说书先生擦一把冷汗,立时被众人哄闹着驱赶下台,怪落寞地收拾用具,打算换个茶馆再讲一回。
一直坐在门口逗猫的老掌柜笑眯眯递给他十块赏钱。
“汪掌柜,这是?”
“您今个儿开张发财啦。好面生一年轻客赏你的,半月不须辛苦喽。”
“嗐,万事托您的福。他人呢?”
“早走啦。”
*
晌午的太阳将世界变成白色的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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