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2)
陈凌沿着树影往书局走,路上见几个渔人在打捞浮萍,思及另一个春夏里的误会,“大前年我见着你的时候,如何想得到我们会是这样。”
“我也想不到。”陆识忍顺着青年的视线看过去,心神一动,“那时我只觉得你耽误了年纪,很不该荒废学业。可是我把你推进河里,有一瞬间我想……呵,我没救了,我居然这么幼稚地报复一个不会水的纨绔——嘶。”
陈凌走出两步,听见动静又跑回来,很别有所指地暗示他:“你瞧瞧,都是你现还长个子的缘故!撞到树枝了罢。”三年前他和某个混账明明一般高的。
陆识忍掩下眸中笑意,“嗯,陈先生教训的是。”
“教训有什么用……走快些,我想在首元这里也买一辆汽车备用。”
“好,下周我们去车行样子间看看?”
“下周?不,楼氏……唉我再想想。”陈凌瞥见对岸有学生在看陆识忍的诗集,忽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你是不是在写一篇研究比较中外爱情的论文?倪编辑昨天催我了。”
陆识忍颔首称是。
“写好了么?”
“还未动笔,不过已有几种线索,厘清舛谬,写起来三小时足矣。”
“说来听听。”
“我想先就爱情的叙事形式展开论述。比如……你是雪原上的冰,我匍匐在血粉色的雪里等待死亡,你吃尽我的心脏,成为另一个我。”
“不行!你——”陈凌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你好好说话!再者……谈什么生死,换一个。”
“好。”陆识忍从善如流,“那么……这样如何?
“我年轻时以为我无法拥有幸福的家庭。可是后来发生一件小事,我因此意外遇见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我的姨夫……几天后,我在很不合适产生爱情的地方遇见了陈。
“再后来,我终于明白,他是我想保护的人,所以我一万次庆幸那天去救他——尽管他安然无恙,伏睡在舟里无须任何滑稽的拯救。
“好在我那时不喜欢他。如果他已是我的,我不知道我会如何奋力、如何狼狈,再如何惊讶、狂喜——他活着,他什么事都没有,我一定欢呼雀跃我的幸运。”
陈凌不说话,认真地踩着影子低头往前走。
跟在他后面的陆识忍依次换了十来种说法,从浪漫抒情诗性散文到十八世纪辞藻华丽、刻画细腻的写实、再到十九世纪末现实主义新流派;从古希腊悲剧的写法、但丁的神话叙事、莎翁的十四行诗、湖畔派自然主义……
二十二岁的作家竭力模仿每一种经典文学的辉芒,翻来覆去讲述同一种爱情。
“陈先生呢?”
“嗯?什么?”
“陈先生怎样想我的?”
面红耳赤、思绪混乱的青年一脚踩到了太阳底下,转过身望着男人,凶巴巴命他伸出手,并在其手心飞快地写下一个符号。
因为有时陆识忍深夜产生灵感,伏案尽兴写完,天亮方回床上睡觉,而陈凌白天起来替他誊写,所以彼此总有无法及时传递情意的时候。
于是作家无师自通设计了这种符号——混合多句俄文而成,每写完一篇手稿,他就在稿件第一页空白处画一串曲线,专用来向他的编辑表白。
极其日常的表白。
其大意包括以下几类:
我永远珍视你,终生爱你,无数次感谢命运带来了你。
因为你,我终于活着。
晚安。
早安。
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
生气了么,把我叫起来罢。
……
浮萍在夏日的光热里挥发熏染酸涩的气味;果农打个盹的功夫,一车粉白色的桃子骨碌碌滚到了青年的脚下。
这是今天的故事,亦是明天、后天的故事。
屏风倒下的刹那,陈凌万想不到他会这样喜欢陆识忍。
现在他晓得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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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多谢一路陪伴。番外周三更。番外篇比较特殊,或者说,《害他者》的升华就在于第三人视角,写得也很艰难,要换四种文风。我大概19年10月就开始动笔,修修改改,最终完成是完成了,一度满意感动到落泪(纯属自卖自夸),不过……
郑玄云,“人五十始衰也。”我想一个人五十前后的事情还是少讲,所以这几个番外又越读越不满意,思来想去留给自己看吧,仅放出第三个番外。一来让大家看看我到底在说什么“特殊”和“艰难”,证明我写完番外了;二来这篇有一些能够“解开伏笔”的细节,如果是关心这方面线索的朋友,一定会看得出来,如果整个故事里相关描述就没有引起过你的注意,那么当简单的番外看即可。购买番外万请慎重!